Max

三生石上旧精魂

第一章 他会疯

 范闲闭眼坐在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旁,眼神失焦,脑内放空。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跑死了数十匹马,全身真气全部用来赶路没有保留。尽管如此,他还是没能赶到,没能救下陈萍萍,只能抱着他的半截残破身子慌乱的寻找那些掉落的肉。他不知道现在该想什么做什么,那位长者的慷慨赴死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他也没有按照老人所谓的最好的路走下去。


  这一口棺材谁也不知道,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现在只能拱手让与陈萍萍,他好像没有拒绝过陈萍萍的任何要求,他知道只有庆帝的死才能化解长者心中的郁结,只是他成长的太慢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站起身踉跄几步,浑身脱力的感觉异常难受。不敢回头看那个棺材一眼,长舒一口气胸中的郁气推开了沉重的密室门,他需要回去睡一觉。没有上轿,看了一眼监察院门口排排站着的主办,走在王启年身边拍了拍他。王启年懂得,抬头对上一双眼顿时再也忍不住的啜泣。王启年懂得,他太懂这位小范大人的心思,监察院无数个夜晚,他看见范闲坐在老院长门前不曾离去: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对老院长的话有多上心,墙边花心上人:他知道的,他全都懂,自他看见小范大人偷偷给轮椅加了软垫软枕老院长坐在上面一边训斥他胡闹,一边心里乐。只有旁观的他能看见范闲推着轮椅时的后槽牙。他和影子见证了太多....


  老院长死了,范闲会疯。这句话是真的,他看见范闲的脸瞳孔猛然一缩,范闲的眼角全是血,从瞳孔里一股一股的往外流着,看上去像是从十八重地狱爬出来的鬼。满脸的血,红的黑的混成一片残忍不堪。“这京城要完”王启年心里有了谋划。


  “您走的太早,而我成了这世上的野鬼”范闲顺着这一条走了无数次的路缓缓的向陈园走去,他想放肆一回,他想在陈萍萍的卧榻上长睡不醒。后方的黑骑开拔远远的跟在他的身后,言冰云不敢离去,因为老院长交代过:“我迟早会有一死,范闲会疯的你要做的就是别让他去送死,现在的他还是差了一些。再等等,再等等....”


  坐在陈萍萍的床上,范闲止不住的抖,根本没有泪,全是血,滴在踏床上。慌乱的抹了一把脸,不能脏了屋子,他怕陈萍萍嫌他,真的不要他了。起身坐在地上枕着床边沉沉睡去,冗长的一个梦,会有人在等他。


  “夫人您回吧,范闲不会出来的”王启年看了一眼匆匆赶来的轿子,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向林婉儿说明,这些话对于一个妻子来说太残忍。林婉儿下了轿,看了一眼把守在陈园门口的黑骑对着王启年略施一礼没有说多余的话。


  京城起雾了,迷迷茫茫的看不清远方。陈园门口所有人都在等范闲出来,这故事才能继续写下去。


  “让夫人进来,我有话说”范闲传话出来,林婉儿看了一眼轿上还在熟睡的孩子,迟疑一下还是没有带上,独自进了陈园。侍从引路走过长廊,直到她看见远处轮椅上坐着一个人,那是她的夫她的天。


  “你来了啊,坐吧我有话要和你说婉儿”范闲有些虚弱,脸上倒是清洗干净换了衣衫,林婉儿恍惚间看见了陈萍萍的影子。那不是他的夫,一身黑衫长袍手扶着轮椅,满脸的陌生,眉眼间全是阴寒算计,这不是名动京城的范闲。林婉儿想上前抚平他的眉头却看见轮椅上的人缩了一下,愣在当场。


  “婉儿我与你成婚数十年,是我负了你”。范闲说出这句话没了下文。林婉儿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开口道:“我不信你对我只有这句话,我们是数十年的夫妻,你不会...我们还有良儿,思思和宁儿也在家里等你。”范闲打断了她继续说下去,缓缓开口“我初入京城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人人见了我都是称赞我少年英气,我在庆庙与你一见钟情,为了你我闹遍了京城讨了皇帝的圣旨娶了你,我原以为此生能守着你们过日子也是美事”。话到了此处,范闲深吸几口气看着林婉儿终究是流了泪,这一发就不可收。“你这到底是怎么了!陈院长死了我也很难过。爹在家里早都醉的如泥,姨娘拉着他一再劝阻才断了爹去刑场接回陈院长的尸体。”愣了一下看着泪流不止的范闲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范闲从未在他面前流过泪,此前在范府听见下人回报说范闲劫了刑场,哭声传了半个京城,现在又是一直流泪,她的心底确是有些吃味,从良儿出生范闲再也没有在家里笑过,严肃的像是处理监察院的案子。


  “你们都走吧,去儋州,我提前给奶奶去了书信。”那边是范闲的故土也有奶奶操持他很放心。而他要在京城做完陈萍萍想做的事,然后....


  “你呢?我们一起走吧,我们放弃这一切归隐山林过神仙日子去,我和思思会好好照顾你,我们一起走吧,你别丢下我”林婉儿听出了另一层意思。轮椅上的人摩挲着扶手,腿上搭着陈萍萍最喜欢的一条毛毯迟迟不语 。最后还是范闲开了口“年少的我对你是喜欢,喜欢你的率真纯良。但我不爱你,是我对不住你婉儿。”林婉儿听见这话抽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瘫坐着,谁能想相伴数十年的丈夫并不爱自己。嘴唇颤抖半晌不去看范闲的脸。“思思也是,我对她是亏欠,我那日从陈园回去,喝的酩酊大醉,恍惚间我看见了他对着我笑,他说不该责怪我不该不信我,我那时真的好开心,等酒醒我就知道又是一场梦”。范闲俯身拉着林婉儿的手,推着轮椅慢慢走进了陈萍萍的屋子。


  “我活了几十载,少时为了奶奶活,青年为了你和荣耀活,可我一直没有为他活。”林婉儿看着屋内陈设,每一处细节都在告诉她,她的丈夫爱着一位男人,而且还是这屋子的主人。“谁都不知我把这份感情埋在最深的地方,我还想着等他老了我带他会儋州,给他养老送终日日相伴,哪怕无人知道我的心思”。


  他们都没有继续说话,谁都没想到陈萍萍死了,死在范闲怀里,死在范闲前面。陈萍萍的死像是一根穿心的刺扎通了范闲整个人,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念想,活生生的惩罚了范闲,因为陈萍萍没能听见范闲最后的话便去了。


  “我写了一封书信,是给爹的。你们到儋州的时候再交予爹。”说罢摆了摆手,重新坐回轮椅上,一样的位置,一样的夜只是范闲再也等不到推门而出给他披长袍的人。


  林婉儿出陈园门的时候浑浑噩噩的,上轿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陈园,这是她丈夫最钟爱的地方,也是将他无穷困住的枷锁。哪怕她能带着范闲回儋州,也只是带走了一具肉体,他的灵魂会伴着陈萍萍。她愣了一下,范闲的坦白是他最后的筹码,最后林婉儿还是没有回头,原谅了他。毕竟爱一个人太不容易,何况是没能出口的爱意。


  后来范闲带着五竹和庆帝最后战了一场,他完成了陈萍萍最后的愿望。庆帝死了,范闲疯了。因为范闲整日在陈园坐在轮椅上听着桑文唱曲,手里拿着那本棋谱,嘴里含着一块蜜饯活成了陈萍萍第二。没人知道他到底杀了多少人,只知道皇宫门前的血池抽了十余才慢慢洗刷净,京城上方飘荡的雾气都是血红色的。


  神庙内范闲坐在轮椅上气定神闲,王启年看着他的背影,真的像极了那一位老跛子。今天范闲是来神庙谈生意的。他喜欢运筹帷幄的感觉,自从轮椅的上一位主人死后,他再也没有像今天一样有点开心。


  “我来了,我来和你们做生意了。我有了足够的筹码”。范闲看着神庙的上空大喊出来,底气十足。像是回到了初入京城时那个毛头少年郎一样。


  【范闲不敢回想,那长者的脸庞就像是发丝一样死死的缠住他的心,无时无刻都在痛苦。陈萍萍死后的数载范闲没有一个好觉,他在惩罚自己没有珍惜过去的每一刻。他知道陈萍萍眼角有多少条皱纹,他知道蜜饯要江南的好吃,他知道城南布庄的毯子又暖又漂亮,他知道陈萍萍喜欢斥他胡闹,过后又心疼他,他知道他时日无多了,范闲好怕忘记,忘记他爱着陈萍萍,哪怕他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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